西藏披毛犀生態復原 Julie Naylor繪
作者:胡珉琦
在一片天寒地凍的雪原上,一個渾身覆蓋了長毛的巨大身影正在雪地上挪動,每走幾步,它就會低下頭來,用它那碩大的鼻角刮開前方的積雪,尋找干草。1萬年以前,古老人類曾與這種生物打過照面,他們甚至曾一同生活過,歐洲洞穴里的古老壁畫就是最好的證明。
它,就是已滅絕的最著名的冰期動物之一 ——披毛犀。
冰期動物究竟從何而來,科學家一直沒有十足的把握來回答。直到青藏高原上出現了一頭穿越370萬年的披毛犀,它迫切想要告訴我們被錯失近兩個世紀的真相。
披毛犀“認祖”事件
札達,在藏語里是“下游有草的地方”。它的南緣就是喜馬拉雅山,幾百萬年前,山脈迅速抬升,分化也越來越強烈,因此,札達的湖盆里堆了很厚的沉積物。
直到有一天,象泉河從盆地穿過,切開了重重地層,形成大面積的露頭和優良剖面。方圓近幾百平方公里的札達盆地,滿眼望去,都是高低錯落、形態各異的“土林”。得天獨厚的地層保存條件,讓札達盆地也成為了古生物化石的富集區。
十年前,就是在那里,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美國洛杉磯自然歷史博物館和佛羅里達州立大學等研究機構組成的考察隊收到了來自370萬年前的一頭披毛犀發出的訊息。
信號先是一枚暴露在外的犀牛寰椎,然后是一排犀牛上頰齒列。經過一周的發掘,古生物學家意外地找到了同一個體的完整頭骨、下頜骨和頸椎。最后,這具犀牛頭骨在中科院古脊椎所的實驗室里被復原了出來。經過一系列鑒定,它被確認為是一個全新的物種——西藏披毛犀。
在冰河世紀,披毛犀和猛犸象曾被列為最著名的冰期動物。它總共分為三種,早更新世250萬年前在中國北方的泥河灣披毛犀、中更新世約75萬年前在西伯利亞和西歐的托洛戈伊披毛犀,以及晚更新世在歐亞大陸北部廣布的最后披毛犀。
在很多動物博物館里,人們都能見到復原的披毛犀——它們有著非常粗壯的骨架,覆蓋著又長又厚的毛發,當然,最顯眼的還是那只長達1米的巨大鼻角。鼻角的存在并不是為了爭斗,而是一邊走一邊刮開冰雪,好讓自己找到可以取食的干草。
可是,犀牛角本身非常特殊,它是由毛發組成的無骨質角心的角,和覆蓋其全身的長毛一樣,因為會腐爛而無法被保存為化石。那么科學家又是如何準確得知它們的用途的?
中科院古脊椎所研究員鄧濤說,這得感謝西伯利亞凍土和瀝青沉積,埋藏了披毛犀的完整干尸。于是,古生物學家可以清晰地看到,披毛犀鼻角的前緣通常都存在磨損,磨蝕面還被一條垂直的中棱分為左右兩部分,可以想象,這就是它左右擺動頭部刮雪留下的痕跡;而且,它的鼻角并不像現生犀牛角那樣呈圓錐狀,而是側扁形的,這就可以有效增加刮雪的面積。另外,向后傾斜的頭骨枕面使披毛犀能夠自如地放低頭部。
根據他們的分析,西藏披毛犀的頭骨具有披毛犀的典型特征,比如修長的頭骨、骨化的鼻中隔、下傾的鼻骨、高大的齒冠等等。雖然沒留下鼻角化石,但在鼻骨上存在著寬闊且扁的鼻角角座,足以證明它在活著的時候擁有一只巨大的側扁狀的鼻角。
這也意味著,早在泥河灣披毛犀出現的100多萬年前,生長在青藏高原的披毛犀就已經演化出了可以適應寒冷氣候的性狀。事實上,目前已知的生物學證據證明,青藏高原在上新世的確已經達到了現代的高度,冬季便是一片荒蕪的雪原。
不過,另一方面,西藏披毛犀又有它獨特的地方。鄧濤介紹說,披毛犀有一個構造叫鼻中隔,起初,它只是一塊軟骨,但隨著適應環境的需要,鼻角越長越大,作為支撐的鼻中隔也逐漸演化成了一塊完整的骨頭。與此后出現的三種披毛犀不同,西藏披毛犀的鼻中隔還只是一塊相當不完全的硬骨,顯示出它比其他披毛犀更原始。
事實上,經過系統發育分析證實,西藏披毛犀正是其他三種披毛犀的祖先!
達爾文的失誤
然而,這起“認祖”事件并沒有就此結束,它的背后蘊藏著一個更大的秘密。那得從冰河世紀說起。
距今250多萬年前,地球氣溫驟然下降,大陸冰蓋不斷擴大增厚,引起海平面大幅度下降。這種劇烈變化,必定會直接影響動植物的演化和分布。
達爾文在《物種起源》里這樣解釋:當寒冷到來,隨著每一個較為南部一點的地帶變得適于北極生物,而不適于原來的較為溫帶的生物時,后者便會被排除,而北極生物便會取而代之。
盡管這只是他的一種假設,但這種冰期物種的擴散方式看上去的確合情合理。于是,一直以來,科學界相信,遍及整個歐亞大陸北部的冰期動物是起源于北極圈的。
在此期間,科學家長期在極地苔原和干冷草原上尋找這些動物化石,試圖為這個假設增添更為確鑿的證據。但令人不解的是,他們還不曾成功過。
鄧濤認為,一種可以自圓其說的解釋是,北極圈地區特別是西伯利亞,是個穩定的地臺,它的沉積物非常少。沒有沉積物,動物死后就無法保存為化石,所以科學家才找不到它們。
但是,西藏披毛犀的出現徹底打破了這種假設。早在冰河世紀到來之前,這種適應寒冷環境的生物已經演化而來。而且,基于達爾文關于“地理分布”中最重要的一個基本假設——每一物種最初皆產生于單一地區之內,披毛犀這種冰期物種的起源地只可能是青藏高原,而非北極。
當然,我們不能苛求一個偉大的科學家在150多年前沒有任何失誤,事實上,一段更有意思的插曲透露,當年達爾文的這個失誤也許只是因為運氣不好。
1839年,在印度工作的英國博物學家法爾康那在倫敦地質學會上發表了一篇論文,內容是關于西藏新近紀地層的犀?;?,這個報告也是研究中國脊椎動物化石的第一篇科學論文。不過,法爾康那從未到過西藏,那些化石是他從幾名在加爾各答做貿易的藏族商人身上尋來的“圣物”。藏族商人只記得,它們來自海拔5000多米的尼提山口。隨后,法爾康那鑒定顯示,那是幾塊犀牛的腿骨碎片,并認為,它與生活在印度、適應炎熱環境的獨角犀是同一類型。
那一年,達爾文正在撰寫《物種起源》。
法爾康那去世后,他的報告、論文被整理出版。如今,科學家通過細致的分析發現,法爾康那的化石并非來自尼提山口,而是山口北面的札達盆地,因為札達盆地的地層就屬于新近紀晚期到第四紀的沉積物。而他所找到的犀?;鋵嵳俏鞑嘏?!
鄧濤想象著,也許,當年身為倫敦地質學會會員的達爾文就在現場聆聽過法爾康那的報告。但是,由于那些化石并不是具有關鍵鑒定特征的頭骨,因此被誤認為是獨角犀,使得他們都錯過了這個重要的發現。
冰河時代“訓練營”
不過,要說現在的古生物學家全憑運氣才糾正了達爾文的失誤,恐怕也是不公平的。
早在2000年,中科院古脊椎所的研究人員在甘肅臨夏盆地更新世初期約250萬年前的地層里發現了完整的泥河灣披毛犀頭骨化石時,就對“北極起源”起了疑心。因為這個地質年齡是冰河世紀剛開始的時間,古老的披毛犀如此迅速就出現在遠離北極而靠南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尋常。而且,臨夏盆地就位于青藏高原的東北邊緣,他們自然而然地想到,披毛犀祖先可能來自青藏高原。
當他們進一步看到了法爾康那的報告,并且從地質資料得知札達盆地的地層年代,有意把目標對準了那里。
可以說,這次發現是科學家預先分析、精確瞄準的結果。
順著這種邏輯,他們又提出了一個新的疑問:披毛犀會是唯一起源于青藏高原的冰期動物嗎?畢竟,現在高緯度、高海拔地區仍然存在不少耐寒動物,比如雪豹、盤羊、北極狐等等。
在此之后,科學家相繼在札達盆地發現了雪豹祖先——布氏豹、所有盤羊現生種的最近共同祖先——喜馬拉雅原羊,以及在札達盆地和昆侖山口盆地發現的北極狐的早期類型——邱氏狐。
在鄧濤看來,青藏高原因隆升而創造出的獨特地理環境儼然使它成為了冰期動物群提前適應冰河時代的“訓練營”?!安粌H如此,由于冰河世紀的過濾作用,這些從高原上來的動物,有的繼續保持它們原有的耐寒習性,有的后代可以發展出更多的適應性,擴散到世界各地,從而形成了我們今天生物多樣性的一個基礎?!保ㄖ袊茖W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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